结果才转进那个巷子口，就发现好几个人沿着墙角坐着，不是边上摆着篮子，就是怀里抱着筐。
巷子口和巷子尾都有灯泡装着，但中间没有，所以还有人的身边放着马灯的。
林国庆一跨进巷子，就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万众瞩目”，虽然数了数拢共也就四五个，但他就是不由的紧张，使劲咽口水。
其实坐着的几个也紧张，没看见他们的手都搁在自己的东西上，还有个人屁股都抬起一半了嘛！随时准备跑路的样子。
不过林国庆那一身里里外外的，一看就是同行，警报瞬间解除，抬屁股的那个也哐当一声坐回了地上，长吁一口气。
林国庆瞧着，自己应该是没有走错地方，默默的往里走了几步，看看能找个什么干净点的位置也坐下来。
最后他坐在了刚才那屁股一抬一坐的大哥不远处，学着他们的样子，把背篓往身前一放，然后双手搂着腿乖乖坐在那边。
巷子里没人说话，安静的要命，林国庆在小心打量着四周众人，大家也在打量着他，最后还是他边上那个大哥没忍住，挪了挪屁股，往他这边靠过来了一点。
“诶，兄弟？”大哥轻声朝林国庆喊了一声，头往他那边伸了伸。大哥剃着个平头，穿着身深蓝色的工装，看着就是城里人打扮，还是不太好欺负的城里人。
林国庆也往他那边靠了靠，礼貌的回应着，“啊？”
“你哪的？”
巷子里的人视线瞬间都朝林国庆聚焦过来，黑灯瞎火的也能看见他们闪亮的大招子。
林国庆：“……”都坐在这里了，干的什么事儿，大家都心知肚明，没头没脑的，让他怎么敢回答。
大哥好像反应过来自己这问题问的太瞎，摸了摸头，嗨了一声。
“我就是想问你，卖……不是，换的是什么货？”
“哦哦，一些菜。”林国庆把两个筐朝他那边倾了倾，给他里面的东西，“自家种的，有多的，就想着别浪费……就拿来看看有没有朋友需要的。”
最后那句其实也是多说的，都到这儿了，还能是做慈善呢？
说到菜，工装大哥还挺感兴趣的，“你这有啥菜啊？”
“春笋，萝卜土豆大头青，芹菜菠菜韭菜豆芽。”林国庆麻溜着报着自己篓里的东西，末了还小声问道，“您要来点吗？”
大哥还真想来电，刚过惊蛰，来盘韭菜炒蛋或者春笋烧肉，那绝对是能干掉两碗饭的美味！他看看自己面前的盒子，想了想就说，
“等会儿，我这边要是能卖出去，收了钱，就问你买点笋回去。”
林国庆点点头，也没问大哥卖的是什么，反正人到时候交易了自己总能看到了。
倒是坐在他斜对面，左右两边各放着一个篮子的中年妇女听到了那菜品如此丰富，心动了，摸了摸自己口袋，还是带了钱的，便就这么蹲着小步踱过来
“大兄弟？”女人蹲在林国庆的篓前面，“你那萝卜土豆怎么卖啊？”她家人也不少，光靠粮票那点米面，真不够吃的，还是得买点抗饿的。
“都是五分钱一斤。”林国庆小声的说道。
“便宜点，四分钱一斤吧，我多买点。”
林国庆摇摇头，“大姐，供销社里萝卜要六分四一斤呢，我这已经便宜很多了。家里种点菜也不容易，我走了好几个小时才背到这儿的，就赚个脚力钱，不能再便宜了。”
林国庆说的也算是实话，供销社不仅比他卖的贵，蔬菜淡季的时候还不定能抢到，不过他们都是偷着种偷着卖的，肯定得比社里便宜才有人买。
女人也就是习惯性的讨价还价，能便宜点最好，不能便宜也没得强求，不过刚想开口让林国庆给自己称几斤的时候，突然眼睛一转，
“你要鞋底子不？我跟你换？”
【第18章第18章行业规矩和经验】
林国庆没要。鞋底子沈春花也会做，而且做的很好，他要是拿三分钱一斤买来的土豆萝卜换鞋底子，沈春花就能拿那鞋底子抽他脸。
女人遗憾的叹了口气，但还是让林国庆土豆萝卜各称了5斤，一共10斤，林国庆开张大吉，还没半小时呢，就到手五毛，净赚2毛钱。
刚才那忐忑不安已经消散了一半，他对自己的卖菜生意突然就多了好多信心。
不过接下来的时间，就真的都是干坐着，初春的凌晨，没一会儿露水就能打湿衣服，冷风一吹，真是又困又寒，还饿。
林国庆晚上吃的的确不算少，猪油打蛋配饭，最后孩子们下桌了，他把锅底和碗底都舔了个干净。
但这也架不住他这一晚上的上山下田三四个小时的走路啊，这会儿空坐在墙边，肚子咕噜噜的就响了起来。
工装大哥离他最近，听到了他肚子发出的响声，“兄弟，你没带吃的啊？”
林国庆点点头.
“你背着这么重的东西走好几个小时，怎么能不带点干粮呢！等会还得回去吧……”大哥感叹道，然后转念一想，“你不会是第一次干这个吧？”
林国庆又点点头，可不是，要不是他媳妇儿撺掇，他都不知道这地儿晚上那么热闹。
“啧！”还真给他猜对了，大哥脸上带着点嫌弃，嫌弃他蠢，然后把头转到另一边去喊他隔壁不远处坐着的那个人。
“老吴~老吴~”声音都是压到了最低，甚至有点夹着，莫名的就带上了一点喜剧味道。
老吴看着是个老头子，感觉比齐才根的年纪都大，好像还有点耳背，工装大哥叫了半天都没反应，就在那低着头傻坐着。
坐在老吴对面的正是刚才那个问林国庆买了土豆萝卜的女人，见老吴半天没反应，又蹲着踱到了对面推了推他，“老吴……”
老吴一个激灵跳起来，“来抓人了……唔唔……”
就刚才坐在原位不想动弹的工装大哥一下子蹿了出去捂住了老吴的嘴巴，防止他继续大喊大叫，
“你干嘛呢！摆戏台子啊！”工装大哥没好气的低声吼道，“叫你半天了没反应，一有反应就炸雷！是想让我们这都被一锅端了吗！”
老吴终于在震惊中恢复了一点理智，双手抱拳不好意思道，“抱歉啊……我刚睡着了。最近我们单位白天忙得很，晚上就有点精力不济了……”
女人拢了拢自己的衣服，龇牙咧嘴的又踱回了自己位置上，工装大哥用手指着林国庆对老吴说，
“这兄弟没带吃的，肚子直咕噜，你便宜点卖个饼给他呗！”
老吴一听便提起了自己的两个篮子跑到林国庆面前蹲下，“兄弟，你要咸的甜的？咸的芝麻饼三分钱一个，甜的四分钱一个，你要是买俩，我给你便宜一分钱！”
林国庆眨眨眼，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饼？”
老吴掀开自己盖在篮子上的布巾，一左一右两篮子的饼，“左边咸的右边甜的，都是我媳妇儿今天现做的，你摸摸，还热着呢！”
林国庆听着又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大半夜的，他又冷又饿又渴，突然有两篮子热乎乎的大饼放在他面前，他哪里还能忍？
想着刚才反正已经赚到2毛了，买个饼吃还是可以的。
“给我来个咸的吧。”林国庆摸出自己兜里都还没揣热乎的毛票，数了三分钱给老吴，接过他递来的大饼就是嗷呜一口。
饼很大，但是不厚，三分钱一个，你还想要什么自行车，这种时候能有个热乎的就很不错了。
老吴收起钱和篮子，开开心心回到自己位置上，回去之前还招呼林国庆慢慢吃，还要买再叫他。
林国庆克制着自己全给塞嘴里的冲动，努力的一口饼嚼十下再下肚，边吃边和老吴点点头，还和工装大哥道了个谢。
大哥摆摆手，表示都是小意思。
“客气了，照顾新人也是应该的，我之前第一次来的时候，也啥都不知道，下雪天的时候半夜12点不到就蹲这儿了，差点没给我冻死过去。那会儿也是一个老大哥把自己棉袄脱了给我裹上，还把自己保温壶里的热水给我喝。”
林国庆咽下一口饼，跟着感叹道，“这么好的人！那他现在是还没来？”
“不是，他年前刚进去。”
林国庆：……手里的饼忽然就不香了。
“咱这行说白了就是那什么，被抓到肯定得进去，正常！要是金额太大，丢命都有可能。”
大哥估计也蹲的无聊，就这么在林国庆身边和他聊了起来，
“我跟你说啊，真要遇上巡逻的了，你这两筐子就也别要了，这么重哪里跑得快？直接丢了，他们可能还会为了捡东西顾不上追你……”
林国庆捧着张饼，就这么听着大哥传授工作经验，时不时还严肃的点点头。
大哥说自己姓石，名叫什么就不说了，这边大家虽然混熟了，但都用老石老吴这样叫着，就是不互相透露名字。毕竟万一谁被抓了，心理素质不好点的，就能倒豆子一样给倒干净了，索性不知道，就说不出来。
那个卖鞋底子的女人姓张，大家就叫她张姐，还有两个人一个卖碎布头的叫李姐，还有一个是卖鱼的喊他老王。
“鱼？这一晚上没水还能活？”由于是在说人家，林国庆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咸鱼。”老石也把声音压低了，靠近林国庆低声说道，“他好像有渠道弄到盐，比供销社的便宜五分钱一斤！你要是想买盐可以找他！”
林国庆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卧槽！这特么是私盐贩子啊！搁哪个时候都得进去吧！
他默默的记下了石大哥讲的所有东西，打算回去后和沈春花好好叮嘱一下，到时候什么东西能买什么东西不能买还是要定好了。
最后他想起来一件事，“诶，石大哥，你卖啥的啊？”
老石打开他放在地上的铁皮盒子，
“票！你要吗？粮票油票糖票布票我这儿都有，前两天还有人托我收了张自行车票，今天来给钱拿票。诶，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票，跟我说一声，我一定能给你弄来！”
林国庆：……大哥你看我像有钱人吗？
【第19章第19章五步蛇和大红内裤】
老石说一般到个三点半左右就会有人来买东西了，大家都是有正经工作的人，白天都得干活，晚上来赚个外快。那些买东西人其实也是，等天一亮，谁还敢收钱给钱。
果不其然，林国庆估摸着自己到这边也就一个小时左右，这中间还来了几个或背筐或提篮的“同行”，还有一个经老石介绍好像也是卖菜的，林国庆暗暗记下，打算跟媳妇儿说一下，这边有个强有力的竞争者。
然后没多久就有正儿八经的客户来了，第一个来的是个年轻小伙子的，带着眼镜，瘦瘦高高斯斯文文的，就是一直用一块帕子捂着嘴鼻，就露出个眼睛来，看起来就是不想让人认出他。
他拐进巷子就直奔老石这边过来，“有吗？”
“有！”老石打开盒子就从里面翻出一张自行车票来，给他展示了一下，白底蓝花纹印着黑色的几个大字——自行车券。
年轻人确定了票的真伪后，麻溜的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叠大团结递过去。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拿了票就沿着来时的路小跑回去了，老石点着那6张大团结，开开心心的折好放进自己口袋里，然后又坐回去朝林国庆伸头，
“小林，你刚才说你这笋卖多少一斤？”
“5分钱。”
“给我来个两……三……来个四斤！”
说着又从另一边口袋里挖出两毛钱递给林国庆，林国庆收到钱两眼放光，麻溜的就拿起杆秤给老石称了起来，
“石哥，咱俩投缘，我也不忽悠你，这笋是我山上挖的，不要本钱就费了点力气，我多送你半斤。”说着就把那十来根细长的春笋就给捧到了老石面前。
老石听他说送自己半斤正开心呢，就看到了送到面前的笋，然后愣了。
“……完了，我没带篮子啊……”
林国庆：……
这还真是个大问题，这年头去买菜的都会自带篮子，甚至还会从家里带个碗去，篮子里放菜，碗里可以放豆腐或者熟食，买肉用纸包，买鱼用稻草穿，买水果用网兜。
塑料袋，那是金贵玩意儿，只有百货商场买东西的时候会给你装，不然你买的那点东西可能还没袋子贵。